第二章灵感来自加缪《局外人》,以及其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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栀子!知否?
2、痴与嗔
转眼间,谢无晋就已经十四五了,自他八岁以后,他再没有做过那样的梦,没有谢无栀的梦,也再没闯入过她的生活。
他每日每日的被困在深深宅院内,他成为了父亲返回长安的工具,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个季节,只有一个如火一般的春雨那样灼人的春天。
谢员外总逼迫着他背四书五经、三纲五常,谢员外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回到那个繁华的长安,谢员外教予他一种价值观,告诉他人要做他谢员外认为有价值的事,告诉他只有回到长安,哪怕是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他才会生活得比现在好、脱离现在的境况,谢员外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有意义、什么是真正的无意义,谢员外告诉他什么是方寸,谢员外有时候甚至会逼迫他喝酒。
“你必须得学会喝酒,以后做官了需要学会喝酒!”
“父亲!我讨厌喝酒,况且你曾经因为喝酒把旧家烧掉了,我这烂了半边的的脸也是你造成的。”
“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,不懂得为人处世?啊?真应该再多教教你!”又是一耳光,重重地扇在无晋脸上,他无法还手,因为他知道父亲只会越来越严厉,他是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,他没有别的孩子无畏的童年、无畏的青年,自打他懂事,这场春雨就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。
他不再见到“鬼”,也已经好久没做梦……
“喝酒!”
“不喝!”
“你这孩子,真难管,真难教啊!”这一次,在梦境中,他又看见那场烈火,在燃烧。
突然,
“夏天到了,万物开始生长。”他听见梦境中有人念着旁白,火焰吞噬房屋,一切又化为荒芜,风吹着把剩余的生命消耗殆尽、孕育新的生命,在旧房屋的尸体里开满了一朵又一朵洁白的栀子花……
风吹着,
风一吹,夏天的帷幕被开来。
他回过头去张望,
“谢无栀,姐姐是你吗?”他又听见了街上的车水马龙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我应该问你你是谁啊?”
“谢无晋啊,我是!”
那人回过头来,他圆鼓鼓的脸,胖胖的身体因为诧异扭曲着,像是一个怪物。
“谢无晋是谁?你怎么穿着一个古代人的着装?”
“难道是你穿越了吗?”
“没有,这是在梦中,我八岁的时候谢无栀曾经跟我看过《儿童文学》上的一篇文章,她跟我解释过这里儿运作的原理,你别害怕。”
“那么你叫什么呢?”
“江大熊。”
“谢无栀又是谁?”
“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,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了。”大熊的房间里也摆着栀子花,又是一场暴雨,树影被映在墙上,恍惚间,他似乎听到许多年前的呼唤……
“谢无晋!”
“姐姐。”
“啪!”无晋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。
“啊!我的手办!”圆鼓鼓、胖胖脸的陌生人江大熊迅速扑了过去,像是一只正要捕食的大黑熊。
“啊!还好没事。”他瞬间扭曲畸形的脸舒展开来,赘肉在脸上摆动。
“这是动漫海报吗?”
“谢无栀曾经跟我介绍过你们的世界。”
“对的,这是《未闻花名》、这是《四叠半神话大系》……”大熊发现无晋对墙上的海报感兴趣,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着,之后无晋也向大熊展示着他的绘画,大熊发现无晋的绘画和古人的国画不同,多了几些透视以及写实,却也没有完全丧失写意。
“你画的《栀子图》真得很特别,光的影子在那一捧洁白的花上流动;手捧花的少女脸庞是模糊的,却感觉是那山与水、天与地的巧妙融和,有一种宁静淡然,与那栀子花相得益彰,真的太绝,太牛逼了。”
“唉!朋友,你知道吗?我想在将来做一款游戏,把自己的艺术创作展现给玩家,就像你一样能够让那么好的作品跃然纸上,住进人的心头。”
“唉!朋友,你快过来看一看,这是我画的游戏分镜。”那不是长安,是洛都,长安的牡丹长得格外娇艳,莺莺燕燕的花楼女子在其间穿梭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;而大熊纸上的洛都则不然,栀子不经意间在青砖白瓦之间游移,有人形色匆匆、有人驻足花下,刚下过雨,带着栀子花淡淡的、清甜的香在清幽幽的鼓点之间跳动,夜灯慢慢升起悄然映着栀子花的面庞、爱花的人不忍心摘,花却连同这个宁静的城市一同住在了心底,在几个夜里你偶然听见了如栀子花一般轻盈的、似笑非笑似隐非隐的鼓点勾起了你的回忆,你入了梦恬静的又是扰人的……
“玩家一定会喜欢这样的设计。”无晋看着分镜设计爱不释手,一回过头去,大熊肥胖的大头被一大簇一大簇栀子花取代,再恍眼大熊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另人讨厌的胖子。
“可是,我这个样子你应该特别讨厌吧,有时候走在街上,有人都会用那厌恶恶心的眼神看着我。”大熊低下头去,像是思索着什么。
“没关系的,你看我。”无晋取下他的狐狸面具,被火灼烧过的肉体展开来,明明明朗的光都被赶走。
两个少年互相望着对方,忽然,起了一阵风,一朵栀子落在了地上、他们一同将其捡了起来。
他们望着花,一同陷入沉默……
“可总不能移星转斗,
人间一回游留我个挚友,
这一生弯弯路啊人事入晚悠悠几多憾,
知我曲中暖不知我心寒,
世人魑魅魍魉亦正亦邪,
有多少狐朋不过一知半解,
无关时间距离人间风月,
弦外知音结我弦外之缘。”(鬼卞/银临《弦外知音》)
“你画得游戏分镜似乎让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,谢谢你!挚友!”无晋率先抬起头来,窗外月亮落了下来,似乎过了几百年、他们是几百年的挚友!
又是一阵风,一页分镜落在了地上。
“怎么是她?”在洛都的楼宇间,无晋发现了似乎是无栀的身影,他曾无数次构想过她成长为少女的模样,在游戏的分镜里她逐渐走进、逐渐走进,而他看得入了神。
这一页纸、一页分镜,起初只是一片空白,因果、报应、轮回在上面勾勒……
江大熊,快醒了,那只是一场你的白日梦,那片空白的纸被风吹得呼呼作响。
大熊因为肥胖扭曲的身体,经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也常常被同学戏弄,渐渐得他也变得麻木,对这个世界有真隐隐的恨意。
他喜欢画画,却没有画画天赋,常常往画室跑,那是他活着唯一的理由。
“江大熊,你能不能别再学画画了,又胖又笨,你要我怎么教你?”
“我们画室更喜欢招漂亮、帅气并且有天赋的学员,而你呢?”
“我把这幅画送给你,你好好看一看,好好收藏着,这是你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!”
画的名字叫《洛神》,作者和年代被隐去,洛神洁白的身躯在若隐若现间飘动,大熊轻轻合上眼,看见得不知道是人还是花,再睁开眼,议论他的人坐在前排搭伙嘲笑着他,他的后背被贴上“我是臭山猪”的标签。
他离开教室却没有好心的同学替他撕去丑陋的标签,一路上人们都在嘲笑着他,忽然,下起了暴雨,是五月的暴雨,嘲笑的人们四下跑开,一时间空气里冲满氤氲,洛都像海市蜃楼一般在氤氲里显现。鼓点若隐若现,栀子花随之摆动,雨打在花瓣上,花瓣清甜、娇嫩却经得起雨打,在雨下浅笑嫣嫣娇而不yin,在看看那青砖白瓦与这花儿相互映衬、洽到好处。这样的洛都不是以艳取胜,清淡洁白不yin却娇娇的,这样的洛都任谁看了都心生喜欢。
“你会忘了我吗?”画中的洛神穿着轻薄的衣,栀子花苞在当中若隐若现,她望着大熊眨巴着眼睛,风吹起了她的发丝,一时间愁容满面。
“你不是那旧人。”然后,随着风飘远了;大熊望着她的背影,洁白无瑕的背,一时间多年的忍耐终于爆发,眼泪从他眼里迸了出来,暴雨砸在他身上,他躺在栀子花丛中,希望当睁开眼的时候能够再活一回。
“世人梦幻泡影亦露亦电,
如泡沫聚散转眼间便幻灭,
风来风往吹走过眼云烟,
而我在菩提下长叹着月,
时间不渡我一杯禅,
何苦撩拨我一人孑然,
刻在年轮的鸢尾花也乱,
又如何说完,
长月弄不断啼声唤,
深云弄不断瑶琴潺潺,
隔江莫隔悲欢。”
洛神随着那海市蜃楼一同消失,洛神又是谁的勾勒。
“这座城市在古代的时候叫洛都,你看现在车水马龙的时候,到处都是高楼大厦,而那时候却不是,我去洛都博物馆看过,古时的洛都真得很美。”
“你去洛都看过吗?”
“还没有。”
“那你一定要去看一看,告诉我他的模样。”
“好!”
“那你还会回来吗?”
“我父说,人长大了不能再做梦。”
“你不会回来了吗?”
“我一定要回来,到时候跟你看看,我们这个时代洛都的模样。”在梦里面天地在晃动,一时间高楼大厦在倾倒,天与地变得混沌。
“无晋快醒来了!”
“又在发梦?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装得是什么!”
“你能不能有点悟性,有点脑子,要不然,将来你怎么回到长安?”父亲又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,他第一次想要有了抵抗,可是,巨大的影子压在他身上,他生起的抵抗又被要挟、烟消云散。
“这烂了半边脸的怪物真呆,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已过去好多年,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梦中。同龄人在传着huang se画片,长期的“囚禁”、长期的压抑,却让他对xing一无所知,他只知道每天去私塾找教书先生。
“嘿!怪物!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不会你没那功能吧!”嘲笑声在阴云和矮屋之间撞击,他想要拿着长剑割破自己的喉咙,也许这样她就能回到梦中?
“戏台上神鬼乐不休,
台下不过就陌生得深刻,
人越是什么都能够,
越是都占有越是更寂寞。”恍惚间他听到有人歌唱,幻想着,期盼着……
他开始偷偷收集huang se画片,想要勾画出她成熟时的模样。
他开始勾画,一个或许从未存在过的人、一个或许从未存在的地方。
“无晋!”幻觉之间她就匍匐在她身上,栀子花苞若隐若现,圆润的脸一双丹凤眼,她巧笑嫣嫣不似幼年模样。
“时间不渡我一杯禅,
何苦撩拨我一人孑然,
刻在年轮的鸢尾花也乱,
又如何说完。”她褪去衣裳,他听得到她的喘息,她从水中来稚嫩的花苞也长大!而现实确是空荡荡的屋,孑然一身,他把右手放在那里,假装是她的抚摸,她们长大后的模样越来越清晰、又越来越模糊,他假装她在喘息,栀子花的甜润挤满在狭窄压抑的屋,他沉浸在当中,他时而清醒、时而模糊。
“时间不渡我一杯禅,
何苦撩拨我一人孑然,
刻在年轮的鸢尾花也乱,
又如何说完。”无数次过后,屋外下起了暴雨,他多想大声咆哮,屋越来越窄,心越来越压抑,他一次次怀疑她是否存在过,又一次次打散,她一次次匍匐在他身上,栀子花苞一次又一次抚过他的身体,他怀疑又确信,希望又失望。
兴起时,一笔笔勾画,暴雨过后,兴又失,模样被打散,面容模糊,又一次次将画撕毁、丢掉,每一次都是一种折磨,无法自渡。
画终于成型,画在一代又一代流离失所,画被放在窗户前,起风了,画随着风一同作响,画中美人随着洛都的海市蜃景一同成为了痴与嗔。
此朝,此时,是新的繁华的时代,车上到处车水马龙,高铁成为了城市的血管,连接了西南、长安与洛都,连接了无数个曾经被隔绝的、却连接不了被隔绝的心,而他想要打破,想要呼唤、想要前朝夏天的那场暴雨……
在电脑前他喝下一瓶瓶可乐,炸鸡的外卖被堆满在寝室,他在尝试着不同的游戏、了解她们的组织、结构,想要通过她们了解“她”;他也一笔笔的画、丹青与油彩、风华与烦恼。
他在电脑与纸笔间想要探索出一条能够找到“她”的路径,而“她”面容模糊,可以是一个人、也可以是一座城。
“唉!朋友,你知道吗?我想在将来做一款游戏,把自己的艺术创作展现给玩家,就像你一样能够让那么好的作品跃然纸上,住进人的心头。”一幅画,一个梦,将两个相同又不同的少年连接在一起。
当游戏成为了第九艺术,造梦师们在当中建构,而前朝的人还在探索,燃烧的心终于化为灰烬,栀子花开满在灰烬里,雨凄凄沥沥地下着……
朝廷中有了一场变故,当朝皇帝在绞杀着“叛党”,“叛党”之一的李氏逃到了西南夷,谢员外藏匿了李氏,因为他觉得李氏是他回到长安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。
不久之后,李氏推翻朝政,建立了新的王国。
谢员外因为在关键时刻救下皇帝,有功!而被召回了长安,在宴会酒乐之间,谢员外因为欢兴暴毙而亡。
“那本童话书改变了你的命格吧!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了吧。”他曾经救济过的可怜老头再一次出现。
“那,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银两,再可怜可怜我这个没人要的老头。”老头一次次来到无晋新家前,一次次无耻的要无晋接济,污秽也不断累积。
“你心那么善良,命格一定会变好的,你看!你们能够回到长安,不就变好了吗?”老头肮脏的脸扭曲在一起,阴险的笑被掩盖。
当时,尚还活着的谢员外发现了贪得无厌的老头,将其打走,老头遂怀恨在心。
“你们看这怪物,连自己父亲死了都毫无感情。”如今,无晋看着父亲将要下葬的尸体躺在棺材里,却是冰冷得面无表情,老头见状开始挑拨起周围的人。
“你们再看一看这图!这图!一看就是这怪物所作的,毫无章法;你们再看一看,那面庞之下明明就不是洛神,而是那祸国殃民的妖精。”老头拿起从无晋家中偷到的《洛神图》,拨起满头的乱发开始假装义正言辞。
“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头,而这怪物却虐待我嘲笑我!这怪物心中充满了邪念,而他画得这幅画只会使国运衰微。”众人在老头的挑拨之下,一同将无晋按在地上,他们揭开他那藏了半边脸的面具,溃烂的脸在阴惨惨的阳光下显得可怖、恶心。
“你们看吧这就是一只怪物,它应该被烧死。”
“烧死他!烧死他!”怪物面前的人越聚越多,皇帝遂寻人算了一卦,说是怪物的存在、那幅画的存在,只会使这个朝代成为短命的朝代,就应该烧死他。
“时间不渡我一杯禅,
何苦撩拨我一人孑然,
刻在年轮的鸢尾花也乱,
又如何说完。”无晋被点燃,在梦中大熊看到了。
火起先是从他的腿部烧起,蔓延,无晋紧紧将那幅《洛神图》贴在胸前,他痛苦地哀嚎,祈求画能够被保存下来,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,五月天降飞雪,无晋燃烧着的身体被雪扑灭,《洛神图》完好无损被风吹到隐秘处,被泥土掩藏……
“又如何说完,
长月弄不断啼声唤,
深云弄不断瑶琴潺潺,
隔江莫隔悲欢,
弄我这一世莫孤单,
莫道惶惶人心情易残,
多少种着你的简单烂漫,
我愿褪尽一身浮尘再浇灌。”在似真似幻的梦中,大熊走向前去,无晋的身体在一瞬间瓦解、化为灰烬,雪落了满地,雨也伴随着雪凄凄惨惨戚戚,栀子从雪堆中钻出头来,好奇地看着这个失望又冷漠的世界,任凭雨打风吹……
“我们是千百年的挚友,而你却再也无法抵达那个洛都。”在栀子旁,大熊灼了一盏茶,茶香温热,遂舞起剑,他那肥胖的身体在风雪与霜华下逐渐变得棱角分明;他变了一个人,一双桃花眼,曾经不起眼的泪痣成为了分明的点缀,看了让人可怜,让人动心,而他眼里却充满坚定的光,冰雪绵延,他可以变得痴嗔、也可以变得娇,他也更加确定他是那个他,人生漫漫、人生苦短……